诗话桥 | 蓝桥——蓝色的桥?

我们常会听到有人说这么一句话：“一生一代一双人。”其实这句如此浪漫的爱情名言，出自骆宾王的《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不过我们更熟悉的还是清代词人纳兰性德化用了骆诗的这首《画堂春》：

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DJW绘)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这首词的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对心上人的真情，美好的春景只有在有情人相聚的时刻才值得被欣赏，而如果成为一对贫贱的夫妻，只要能够在一起那一切都不足以盖过有情人相对厮守的快乐。在这首词里，“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一句包含着一个有关蓝桥的典故：在唐朝的长庆年间，有一位名为裴航的秀才下第回都。路上，他与樊夫人同船，便献诗求见，樊夫人赠给他一首诗：“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宅，何必崎岖上玉京。”后来，裴航途径蓝桥驿时，向路旁的织麻的老妪求水解渴，老妪让一个名叫云英的女子给他取来水喝，裴航见云英的姿容无与伦比，便向她求了婚。老妪则提出要用玉杵臼为她捣药百日，裴航如约，最终得与云英结为夫妇，后来两人都成仙而去。

纳兰性德借用蓝桥的典故表达了对自己爱人刻骨铭心的想念、盼望之情，他的这首《画堂春》中所透露出的相遇、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沉痛催人泪下。那么今天，我们就来了解一下诗词中的“蓝桥”这个意象，来看看它究竟有着哪些含义，又蕴含着哪些情感。

“蓝桥”之所以能有这个名字，主要是因为裴航遇仙的那座桥位于陕西蓝田县蓝溪上。直到宋朝时期，蓝桥意象才逐渐形成，在后世的诗歌中频繁出现。而在诗词里，蓝桥常被用来表达爱情、相思之情或者隐逸之情，影响深远。

关于蓝桥，有两个著名的典故。其一，便是纳兰性德在词作《画堂春》中引用过的、出自裴硎《传奇》中裴航遇仙的故事。其二则有很大的争议，在《庄子·盗跖》中有这样的记载：“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这个故事在《史记》《战国策》《汉书》也有类似的记载，根据《说文解字》：“桥，水梁也”，可以获悉文中的“梁”就是桥，但以上文献均未有说明尾生抱梁的“梁”就是陕西蓝田的“蓝桥”。根据当代学者钱奕坤在《论中国古代文学中的蓝桥》一文中的考论，是由金入元时期的作家李直夫的《尾生期女淹蓝桥》这部杂剧将尾生的故事与蓝桥进行了关联。

在古代的文人们眼中，诗是雅正的，而词则承担着更多娱乐的功能，因此词常被用来揭示一些个人的感情经历、表达个人的情感诉求。《裴航》属于传奇，具有较多的娱乐消遣意味，其表达的情爱内容不大适合入诗，因此宋诗里使用裴航的典故的作品数量较少，即使有也只是取其仙道之意，如俞德邻的《寓山阳天庆馆作》。

在宋词中，蓝桥的遇仙典故就开始被大量运用于爱情题材，如张先、李之仪、晃补之、周邦彦等许多词人的作品中都可以找到这样的例子。在这些宋词里，“蓝桥”细致地分为男女爱情欢会的代名词，词人们以想念“蓝桥”暗示对爱情的渴慕;以离别“蓝桥”、怨“蓝桥路远”来写情人的离别相思之苦;以“蓝桥约”比喻恋人之间的幽期约会。

不过，宋代最早将“蓝桥”之典入词的是张先的这首《碧牡丹》：

碧牡丹·晏同叔出姬

步帐摇红绮。晓月堕，沈烟砌。缓板香檀，唱彻伊家新制。怨入眉头，敛黛峰横翠。芭蕉寒，雨声碎。

(《望》，DJW绘)

镜华翳。闲照孤鸾戏。思量去时容易。钿盒瑶钗，至今冷落轻弃。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

在这里，张先通过“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这几句词，淋漓尽致地写出了被赶走的歌姬内心极致的哀伤和思念，这种凄冷落寞中对曾经主人的想念即使有重重山水作为阻隔也仍然连绵不绝，因此这首词所蕴含的相思之情感人至深。

在全宋词中，以蓝桥意象入词的作品约有70首。当代学者武春媛在《论宋词中的桥意象》一文中，将宋词里用蓝桥意象所要表达的情感内涵大致分为了两种。

第一种是用蓝桥典故来抒写爱情。不过，学者钱奕坤又将表达爱情的作品，再细致的分为“男女欢会”与“男女阻隔”这两种，欢会类如“君行直到蓝桥处，一见云英便爱卿”，一种见到心上人“便生出万千欢喜心”的感情跃然纸上，而阻隔类如上文的张先《碧牡丹·晏同叔出姬》。在关于蓝桥意象的爱情阻隔类作品里，有的作品以离别“蓝桥”、怨“蓝桥路远”写情人间的离别相思之苦，例如张先的《碧牡丹》、吴文英的《法曲献仙音》，都出现了“望极蓝桥”的句子;有的作品直接写明了与恋人无法相见的思念之情，如晃补之《青玉案》中的“蓝桥远”;有的作品用“蓝桥”来写男女爱情欢会的情景场所，如孙惟信的《昼锦堂》和李之仪的《千秋岁》。而周邦彦的《浪淘沙》、孙居敬的《风入松》，则以“蓝桥约”比喻恋人之间的幽期约会。蓝桥被用来表达男女之间的爱情的经典作品还有吴文英的《荔枝香近·七夕》一词中：“梦入蓝桥，几点疏星映朱户。泪湿沙边凝伫。”以及他的《洞仙歌》：“待枝上，饱东风，结子成阴，蓝桥去、还觅琼浆一饮。”作者将蓝桥写的如梦似幻，有着出世而美好的品质。

第二种则是借裴航蓝桥遇仙的故事抒发隐逸之情。裴航与云英双双成仙的故事，成为了词人们借以表达渴望远离尘世、超然物外理想的固定意象。这样的词作有几十首之多，比较著名的有侯置的《风入松》、卢炳的《水调歌头》、陈三聘的《念奴娇》等。但不得不说的，一定还有苏轼的这首《南歌子》：

南歌子·寓意

雨暗初疑夜，风回忽报晴。淡云斜照著山明。细草软沙溪路、马蹄轻。

卯酒醒还困，仙材梦不成。蓝桥何处觅云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

　　（(《觅何处》，DJW绘） 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苏轼用一句“蓝桥何处觅云英”力写人生失意落寞的颓唐与自嘲，那成仙的美梦终究是一场空，欲想脱离这人世间的苦痛的愿望也根本不可能实现，随后词人自答“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余韵悠长。

这第二种作者是把蓝桥看作仙居之所，在那里有仙凡结缘、凡人得道成仙的美好故事，但于寻常世人而言，此种好事仿佛那蓬莱、瑶台一样遥不可及，故而此处的蓝桥便成为了诗人想要努力追寻却终不可得的象征。

除却秀才裴航故事里的“蓝桥”，其实“蓝桥”真正位于哪里，目前众说纷纭。不过，我以为，正以为这座联系着男女之间真挚感情、负载着士人们失意痛苦的桥“漂泊不定”，才更有利于我们脱离具体物象的束缚，不刻意寻求一个“标准”，而是去用心品味诗词里种种动人心魄的意蕴，感悟出独属于自己的丰富人生。以上，无论是爱情、相思之情还是隐逸之情，蓝桥意象所承载的美好情感都随着诗词的传诵而历久弥新。

丁一民 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本科生

参考文献

[1]钱奕坤. 论中国古代文学中的蓝桥[D].南京师范大学,2018.

[2]武春媛. 论宋词中的桥意象[D].陕西师范大学,2009.

[3]饮水词笺校[M]. 中华书局,(清)纳兰性德撰,2005

[4]全宋词[M]. 中华书局,孔凡礼补辑,1999

来源：星辰在线